在中國提出碳達峰、碳中和承諾之后,執行節奏的問題再次引起高層關注。
7月30日召開的中央政治局
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部署下半年經濟工作,
會議提出,要統籌有序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盡快出臺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堅持全國一盤棋,糾正運動式“減碳”,先立后破,堅決遏制“兩高”項目盲目發展。
糾正運動式“減碳”無疑是這段中有關“雙碳”工作要求中最為引人矚目的表述。事實上,這已經不是高層第一次針對“雙碳”工作提出類似要求。兩個月前的5月27日,碳達峰碳中和工作領導小組第一次全體會議在
北京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韓正在講話中表示,要尊重規律,堅持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科學把握工作節奏。
兩個月內接連提出科學把握節奏,防止運動式減碳的工作要求,都顯示出當前中國雙碳工作與經濟發展還遠未脫鉤,發展方式的轉變不可一蹴而就。碳達峰、碳中和是一項長期工作,無視規律的“躍進”式減碳,盡管可能實現減排目標,卻可能帶來其他不可忽視的問題。
類似的問題已經在過往已經出現,足以成為警示。2017年底的氣荒就是典型一例。
為應對大氣污染,京津冀大氣污染通道涉及的“2+26”城市曾實施了大范圍以氣代煤、以電代煤工程。在2017年底,這項聲勢浩大的能源轉型工作卻在執行中嚴重超速,導致天然氣需求顯著高于供應能力,在當年冬季引發了嚴重的“氣荒”。
根據當年的行動方案,“2+26”城市需要在2017年10月前完成氣代煤、以電代煤300萬戶以上,其中河北要求180萬戶。然而當年11月,河北準備施工的已經超過270萬戶,最終能完成的大約210萬戶,這導致居民用氣嚴重超過預期,在11月28日剛進入供暖季不久就啟動了Ⅱ級預警,供應缺口超過10%,其中許多受影響的是普通居民。
這也導致此后政策緊急糾偏。當年12月4日,環保部下發特急文件,提出堅持以保障群眾溫暖過冬為第一原則,要求進入供暖季,凡屬沒有完工的項目及地方,繼續沿用過去的燃煤取暖方式或其他替代方式。
氣荒也僅僅是當年冬季供暖跟不上的原因之一,由于工程量大,燃氣壁爐設施供應緊張,施工進展不及預期,施工完畢之后驗收、置換及開卡、通氣等工作人力緊缺,都導致多地居民未能按計劃實現供暖。
其中有個矛盾至今仍極具參考意義。2017年,居民使用天然氣取暖的家電燃氣壁爐銷量暴增2.6倍,產能嚴重不足,一爐難求,地方政府早早派人到珠三角壁爐廠家蹲守。產能不足的原因之一在于關鍵零部件熱轉換器供不應求,而熱轉換器的生產過程中需要洗銅工藝,其中不少工廠在山東省,但這些工廠卻在當年更早的環保督查中被關停,進而影響到燃氣壁爐的產能,乃至影響冬季煤改氣工程的進度。
經濟活動自有其規律,燃氣壁爐供應的緊缺中,前一個環保目標與后一個環保目標最終卻彼此沖突,這類教訓應當在今后雙碳工作中避免。
放眼當前,這類草蛇灰線的牽連依然要引起重視,從全局出發去統籌雙碳工作。
今年以來,全國多地曾出現限電停工現象,廣東部分地區工廠一度開四停三,引發關注。“限電”這個多年未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詞匯,從去年底的湖南、浙江開始,到今年不斷出現。
其中原因各不相同,都有值得反思的地方。
廣東的限電,一方面有本地經濟活動導致電力需求上升的原因,更重要的則是西電東送的源頭云南今年外送不足。廣東歷來是全國用電量最大的省份,而以云南為主的西電東送電量占據廣東用電量的三分之一左右。
今年5月以來,原本應該進入汛期的云南水電卻來水偏枯。而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是,云南省近年來依仗本省
價格偏低且清潔的水電不斷吸引外省的電解鋁、硅業等高耗能產業向其轉移,據《財經》記者了解,已有國內汽車供應商通過采購云南的電解鋁來達到汽車主機廠對低碳零部件的要求。
另一方面,高耗能產業的轉移也帶動了云南本省的電力需求,疊加汛期來水偏枯,5月以來,廣東、云南兩省都出現了限電問題,其中云南電解鋁企業的限產措施至今仍在持續。
廣東、云南限電的背后,有多個矛盾的影子。水電作為廉價的
清潔能源自身存在汛枯矛盾,廣東和云南兩省就西電東送的電量問題有多年博弈,兩地的產業結構大不相同,但都有自己的合理性,兩省也同時面臨著能耗雙控和煤炭消費減量替代的考核。水電作為廉價
清潔能源,無疑是寶貴資源,在已有西電東送的機制下,如何統籌兩地的發展依然是難題。
湖南限電則體現了清潔能源發展帶給電力供應的安全風險。湖南清潔能源占比全國第四,中部第一,而煤電多年來由于原料價格高等原因幾乎沒有增長,與此同時湖南的用電量卻在逐年增長。在冬季負荷高峰期,水電處在枯水期,風電、光伏出力不穩定,難以支撐電網長時間高負荷運行。
更加有代表性的數據是,3月發改委秘書長趙辰昕在國新辦發布會上介紹,今年1月7日我國電力晚高峰負荷達到創紀錄的11.89億千瓦,而我國電力裝機盡管超過20億千瓦,但其中5.3億千瓦風電和光伏有5億千瓦沒有發電,3.7億千瓦水電在冬季枯水期有2億多沒有發電,冬季又是天然氣用氣高峰,1億千瓦的氣電有一半左右沒有發電。剩下機組考慮區域布局和停機檢修問題,保障難度非常大。
換言之,較為清潔的發電形式,在高峰負荷的極端情況下,卻恰好出現了無法發電的困難。
碳達峰、碳中和的目標意味著以風電、光伏為代表的
新能源有了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但它的波動性當前對電力系統的沖擊也不可忽視。
而浙江的限電則與電力供需關系不大,而是為了完成減排目標,即GDP能耗、能源消耗總量和煤炭消費總量的相關指標。到了年底,由于目標完成存在困難,導致省內多個市的工業企業收到通知停電,直接影響了企業的正常經營。
此外,國內電力需求形勢也在發生轉變,居民空調降溫和冬季取暖用電占比提高,并且總體用電量依然保持著較高的發展速度,今年上半年全社會用電量增速16.2%。國家能源局電力安全監管司二級巡視員張揚民今日在發布會上總結,中國電力供需越來越呈現“平時充裕、尖峰緊張”和“整體平衡、局部緊張”的新特征。
與歐洲不同,當前中國經濟的發展還遠未到與能源需求脫鉤的地步,以工業用電為主的第二產業用電量在總用電的占比高達68%,并且是拉動電力增長的主力。和世界主要經濟體相比,中國的能源結構和因經濟發展而來的能源需求,都決定了當前階段,保持經濟發展速度和減少
碳排放還無法兼得,也沒有國家愿意在經濟衰退中實現碳中和。
碳達峰、碳中和是一項長期工作,既要防止將“達峰”理解成“攀高峰”,也要防止只顧減碳一個目標,進行運動式減碳。在十四五開局階段,更重要的是理順和完善與
綠色轉型的相關體制機制,用
碳市場、電力市場、更明顯的能源價格變化等市場機制來引導企業和消費者的行為,并為技術進步創造投資信號,留出時間。
此外,中國各省的資源稟賦、產業結構、經濟發展差別極大,各省的目標不應一刀切。而對能源價格更為敏感的低收入群體往往更容易受到轉型的沖擊,在2017年底的氣荒中,大量受到影響也是華北地區的普通百姓。轉型中的公平問題,應該引起更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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